■杨绪磊

20年前，我的孩提时代是在雅安农村度过的。玩泥巴、追蛾子、摸鱼儿，一天又一天。我记得很多事：记得被灶烟熏得黢黑的木墙，记得老旧锈黄的煤油灯，记得爷爷奶奶宽大的手掌上沟壑纵横。那时候家门前是一条泥巴路，碎石硌得脚疼，泥土更可恶，只要一下雨就会泥泞不堪，一脚下去，鞋子上少说得带二两泥。直到第一次进城，才知道原来还有一种路是用水泥铺成的，走在上面脚步声“咯噔、咯噔”，听起来清脆悦耳，走很远很远也不会觉得累，下雨了也不用担心把鞋子弄脏。于是梦想有一天，家门口的泥巴路能够变成水泥路。

记忆中，儿时的乡村生活总的来说是恬静美好的。但沿着这条泥巴路把记忆的触角逐渐展开时，我上初中以后的记忆却变得无比苦涩。还记得，曾有亲戚来我家借过米，他的脸一团漆黑，以至于我完全看不到他的五官；二姑父那年进山里做木匠，回来时少了几根手指，他说是被机器咬掉的；小姨被拐卖后的30年里只回来过一次；我奶奶给我的零花钱，一张已经碎成好几瓣，用透明胶带粘好的五毛钱；奶奶对我的关心永远是那句“你饿了吗？我给你做饭”，不懂事的我不胜其烦……现在我明白了，那些记忆叫作“贫穷”。它像一个无边的黑色罩子，笼罩着我出生的小村落。那些年纪不大的村里人，手掌却早已布满老茧，努力地生活，生活却依然艰难。

“祖国是贫穷而落后的”，以前我一直这么认为。直到读高中时，经不住在深圳上班的表姐多次邀请，我终于去到深圳的那天。那是我第一次出川，从下飞机的那一刻，我成了“上城的陈奂生”。我站在宝安机场，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，炫目的白炽灯照得我头晕眼花，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。3天的旅程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样东西——路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水泥路——路面平整得像刀切过的豆腐；人行道上铺满地砖，一块块巧妙配合，形成有规律的图案；路边的行道树高大笔直，花台中盛开着大片大片的三角梅……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明白，这里是祖国经济最发达、现代化程度最高、改革开放最早的地方。这也是我的祖国，一个陌生的、富裕的祖国。

眼前的深圳，让我这个从四川西部山区来的乡巴佬，将“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”邓小平的名字深深刻进了脑海。这位世纪伟人，也是咱们四川人！30年前，这里也只是一个破旧的小渔村，除了贫穷什么都没有。但是现在的深圳已经成为南海边的一颗明珠、了不起的国际化现代化大都市。这一切都来源于那位慈祥老人的构想，他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，他说过“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，我深情地爱着我的祖国和人民”“中国人民将通过自己的创造性劳动根本改变自己过去的落后面貌，以崭新的面貌，自立于世界的先进行列”！那一刻我想起我的故乡，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像这个南海边的小村庄一样，通过自己的创造性劳动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，不仅仅是把路全部修成漂亮的水泥路，而是成为一个让全国、全世界瞩目的存在？

然而，此后我不停地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读书，却始终没有机会再认真地看看我的故乡。直到我毕业到德阳参加工作以后，随单位到雅安调研，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时，我才开始认真端详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山村：村村通的水泥公路据说前几年就全部完工，优质且美观；家家修好了新房，大多是三、四层的小洋楼，还可以选择住进公园式的灾后重建小区；人们在家门口的茶园摘着刚长出来的新叶，一天可以挣几十块钱；有些村民在自己家中开办了家庭旅馆，接待外地到雅安旅游的客人；还有成片的架子上爬满了猕猴桃藤，结满了果子，长势十分喜人……曾经那个笼罩着这个小村庄的黑色盖子，仿佛正在被慢慢揭开，明媚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进这片美丽的土地。我记忆中那低矮的房屋、雨中泥泞的泥巴路已经不复存在了——我记忆中的故乡已经不在了——但毫无疑问我更爱现在这个故乡。

为我们介绍情况的村党委书记，热情洋溢、滔滔不绝地向我们感叹着党和政府是多么重视乡村经济的发展，解释着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的发展理念，讲述着农旅融合发展的计划，憧憬着全面实现乡村振兴的美好未来……

我明白，现在乡村水泥路修好了，大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上路奔跑了！